雪霽
來源: 2022年12月23日 字體:大 中 小
●趙春芳
風是雨頭兒,也是雪頭兒。呼啦啦的,把藍瑩瑩的天吹得灰頭土臉,把太陽的火氣生生吹啞火了。
風耍夠了,不管不顧,也不會給誰一個歉意,它是自由之身,靈活之驅,來無影去無蹤,制造了事端趁亂跑遠了。隱晦的天空陰沉沉的,壓低下來,陰云的厚,鉛色的屬性,讓空中充滿瑟瑟縮縮的凜冽。
前奏做得夠充分,風吹,云起,空氣稀薄,氣溫斷崖似的下降,雪花從看不見的地方飄搖起來,一開始稀稀拉拉,三朵五朵,很不經意,沒一會兒,又是一陣風的攛掇、搗亂,便急急促促起來,紛紛亂亂,沒有章法,沒有線條,漫天狂舞。一片一片又一片,兩片三片四五片,六片七片八九片,飛入蘆花都不見。據說這是乾隆皇帝的詩作,最后一句還是大臣劉墉填上去的,我卻不信,乾隆皇帝的文采哪里就是黃口小兒的水準?一定是野史杜撰出來的吧!但不管是誰的杰作,放在此時此刻,卻非常應景。雪花乘著風,張力十足,飄著,舞著,落著,它們是神兵天降般的存在,它們不知道從什么地方來,也不刻意選擇到什么地方去,隨意發揮著,任性飄落著,它們的任性和隨意,那么舒展,那么快樂,那么心無旁騖,落在山坡峽谷里,落在樹溝草叢里,落在馬路上,落在小徑旁,落在樓宇間,落在能落下的任何角落,不久就染白了大地,染白了山川,染白了峽谷,染白了城池。城市白了,鄉村白了,田野白了,空茫茫的白。天地之間,已難分伯仲,白色是唯美素雅的裝點。
雪落下的時候,大地是寡言少語的。大地不言,是因為內心的赤誠。干旱又干燥的冬季,墑情不好,它需要一場雪的澤被,它需要在冬天蓋上厚厚的棉被,它需要雪的滋養和催墑,以積蓄深厚的能量,為種子能發芽,為草棵能生長,為樹木能抽枝,為莊稼能萌發,為希望能蘇醒,積累更多的水分與養分。冬天如果沒有下場雪,會是一個留下遺憾和隱約擔憂的事情吧!土地會想念一場雪,替那些埋在它懷抱的所有植物祈福一場雪。
精誠所至,金石為開。雪就真的來了。
雪癡纏的樣子,雪飛舞的樣子,雪急三火四落下的樣子,是冬天最盛大的演出。那六瓣梅花的綻放,那潔白無瑕的氣質,那在風的攪動中舒展的舞姿,成為經典瞬間。上天不知有沒有讓它們做過排練,風神有沒有打開那個巨大的口袋,踏著節拍帶它們沖鋒陷陣般地來到人間,這都是謎一樣的存在,只有雪花能解開謎團,而它們一直保持著沉默,以素凈的模樣,晶瑩的形態,銀裝素裹的浩蕩,與大地擁吻,與眾生合歡。
落雪的時候,人們總是那么歡騰,驚喜,像孩子一樣童真,包裹成粽子一樣,也要出門去踏雪,拍照,贊美,賦詩吟曲。打雪仗,堆雪人,坐雪車,更是孩子們樂此不疲的天性。北國風光,千里冰封,萬里雪飄,這是偉人留給人們的豪放詩篇,更是北方人喜歡冬雪的秘密吧。想啊,煙雨江南,有凍雨,有苔蘚,有寒潮,有打著油紙傘濕滑的小巷,那些濕冷的江南陰雨,帶給人的只有噬骨般的寒意,而北方的雪,卻足以讓人快樂一整個冬天,偶或還有“綠蟻新醅酒,紅泥小火爐。晚來天欲雪,能飲一杯無?”的雅興。人間盼雪來,天上降祥瑞,這是天上人間的默契,是深入骨髓的豪爽??!
待到雪停了,厚重的云慢慢散開,變得輕薄、絲滑,太陽重新光照門楣,光亮的世界里,透明的白,炫目的白,潔凈而蒼茫,空氣被雪清洗過濾,清新而冰涼地撲面而來,大口呼吸,真是過癮。而陽光賜給雪一滴一滴的淚,“吧嗒吧嗒”順著廊檐,順著樓宇,順著坡面恣意流淌,雪融化的聲音,就像它對大地的聲聲傾訴低語。雪來人間一趟,它是送福送祥瑞的,瑞雪兆豐年嘛。如今,它要以另一種方式告別,揮淚的告別,輕來輕去。想起唐代詩人戎昱的《霽雪/韓舍人書窗殘雪》:
風卷寒云暮雪晴,江煙洗盡柳條輕。
檐前數片無人掃,又得書窗一夜明。
此時再讀,就更有幾分韻味了。真正體味到的是那種“風雪常是人間客,去留總牽故人心”的幽幽心緒了。